曾不屑于迎合各種促銷節日的佛山羅浮宮，今年也過上了雙11。

　　羅浮宮已成為佛山當地的一張名片，是國內首個獲評“國家4A級旅游景區”的家居賣場。“我們其實不過雙11，只不過趁著這個‘噱頭’，做一波年底促銷。”賣場內某家具品牌的銷售人員介紹道，全店的家具皆6.5折。

　　在羅浮宮一到六層的門市里，可以看到來自佛山、東莞、深圳、廣州甚至是德國、意大利、法國等國內外各地的品牌家具。工作日期間，整個大賣場人流并不多，但仍可以看到外國人來此選購。

　　日前，國家工業和信息化部公示了第三輪集群決賽優勝者名單，其中，佛山市、東莞市泛家居產業集群上榜，成為此次粵港澳大灣區唯一入選的先進制造業產業集群。

　　泛家居產業通常是指與居家生活緊密關聯的生產制造和服務行業，包括建材、門窗、衛浴、櫥柜、家具、飾品、燈具、家電、家居用品及相關服務等。

　　佛莞泛家居產業帶有約40年的發展歷程，產業上下游鏈條完整。根據《佛山年鑒2021》，“十三五”時期，佛山泛家居產業規模突破萬億，擁有“中國家電之都”、“中國涂料之鄉”、“中國陶瓷名都”和“家具材料之都”等稱號。

　　東莞的泛家居產業也實現快速增長。2021年，其家具制造業增長18.9%，金屬制品業增長12.8%，家用電力器具制造業增長7.5%。東莞下轄的厚街鎮先后被評為全省首個“廣東家具國際采購中心”以及“中國家具展覽貿易之都”。

　　也因此，佛莞形成了強大的品牌效應。截至目前，在佛山70多家境內外上市公司中，家居建材相關企業有美的集團、佛山照明、聯塑、蒙娜麗莎、箭牌家居、星徽股份等，多數是泛家居產業鏈的上游和中游企業。

　　今年6月，慕思健康睡眠股份有限公司順利登陸A股深交所主板，成為東莞第一家也是目前唯一一家家具上市企業。此外，東莞也孕育出不少本土品牌，如城市之窗家具、楷模家具、戎馬家具的適居之家品牌等。

　　若把視野擴大到粵港澳大灣區中廣深這兩個一線城市，則有更多耳熟能詳的家具品牌，廣州擁有歐派家居、索菲亞、尚品宅配等家具上市企業，深圳有CBD家居等頭部企業。

　　但極大依賴于線下賣場的家具企業，在后疫情時代的日子并不好過，數字化轉型、品牌塑造、產品迭代、電商化……一系列的變化正在產業內部聚集、裂變。

　　緣起

　　在業內人士看來，佛山順德家具是整個大灣區乃至全國家具產業帶的起源。

　　約是40年前，仍是桑基魚塘的佛山順德，農民們乘著改革開放的春風，洗腳上田，接觸到了一批外資制造企業，逐漸開始承接來自全球的工業化產品制造，其中家具制造逐漸在本地盛行。

　　佛山順德樂從鎮的商貿、龍江鎮的制造、勒流鎮的家具五金、倫教鎮的木工機械、容桂的涂料……它們在發展的過程中，從佛山順德開始，逐漸延至產業外圍，但都保持著密切的聯系。

　　“佛山家居產業帶其實就是圍繞一個‘家’展開。從建筑到裝修，包括了瓷磚、涂料、五金、衛浴、成品家具、家電等，構成了一整個家居鏈條。”順德家具協會秘書長聶熙睿向第一財經說道。

　　隨著鏈條的延展，整個家具產業帶涉及的范圍越來越廣。“但核心的物流、材料采購仍集中在佛山的龍江鎮，一些生產配套則逐漸向周邊地區轉移，如佛山南海區的九江鎮和西樵鎮以及江門市的鶴山。”聶熙睿說道。

　　佛山順德被當地人稱為中國家具產業的“黃埔軍校”，培養了無數手藝人將家具制造的種子帶到全國各地，并生根發芽。目前，中國已有幾十個家具產業聚集地，如江西贛州南康、河北廊坊香河、四川成都、廣西容縣等地。

　　據聶熙睿介紹，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全國各地的人們開始南下務工，培養了一批優秀的產業工人，回到家鄉后開始創業。相對來說，家具生產的可復制性更強，對區域要求不那么高。

　　同樣受益于地理位置優勢，上世紀90年代初期，東莞也承接了一批勞動密集型的制造產業，家具產業便是代表之一。其中，東莞的厚街鎮因為地理區位優勢和港臺同胞較多，吸引了大批港臺地區家具廠的遷入，這不僅給厚街鎮帶來大量資金，還帶來了新潮的產品設計及靈通的信息渠道，更重要的是，他們帶來了全新的現代家具觀及市場營銷觀，以及許多港臺乃至國際知名的家具品牌。

　　天眼查數據顯示，目前東莞和佛山有12.5萬家企業名稱或經營范圍含家具、家居的泛家居企業。其中，順德就有5.3萬家泛家居相關企業，厚街鎮有超過6000家泛家居相關企業。

　　在聶熙睿看來，佛山順德的家具企業相對更加求穩，營商環境更加淳樸，因此也錯過了打造品牌的最好時期，但企業老板更具有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而東莞以及深圳得益于很多外資企業在當地投產建設，國際化視野得以打開，接受新事物比較快。兩地產業發展上也有很多合作空間。

　　寒冬

　　38年前，張偉明的父親在佛山順德成立了金奧寶家具(韋富家居前身)，作為第二代接班人，2001年張偉明大學畢業后就開始逐步接手公司業務。

　　張偉明向第一財經表示，改革開放之初，父輩接觸到一些海外資源，于是放棄了穩定的工作機會，下海創業。在全國仍是以硬木家具為主的時代，韋富家具便開始生產軟體家具，后來逐漸轉到功能家具賽道。

　　但談及今年的業績情況，張偉明告訴第一財經記者，今年公司整體的銷售額預計同比下跌30%左右。究其原因，他認為，一是受疫情影響，線下銷售減少，大家消費欲望減弱；二是受房地產市場下行影響，換新房的需求減弱，自然家具需求也在減少。

　　疫情之下，一貫以內銷為主的精一家具大力開拓了海外市場。對于今年的行情，佛山市精一家具有限公司董事長朱政臣對第一財經表示，今年是疫情三年來最難的一年，業績預計與去年持平或略有增長。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今年前九月，規模以上家具制造業企業營業收入5467.9億元，同比下降5.5%；實現利潤總額305.8億元，同比增長4.8%。

　　海關總署統計分析司發布的《2022年1-9月中國主要商品出口總額、總量》報告顯示，今年前9個月，中國家具及其零件的出口額為3404.20億元人民幣，同比下降1.3%。

　　據順德家具協會觀察，家居產業預計到后年下半年才能好轉。聶熙睿也表示，大件家具不是快消品。在經濟下行壓力加大的情況下，人們不愿加大消費，有很多消費延緩，再加上房地產的影響，家具的銷量下降明顯。

　　“但冬天最終是會過去的，不用太悲觀。”聶熙睿稱，很多資源都藏在深雪下面，可能會淘汰一批較弱的企業，但同時也把更多空間、更豐富的資源給到這些活下來的企業。挺過之后的十年，行業發展可能會更加滋潤。

　　工業4.0

　　對于家居產業最終會流向何方，在聶熙睿看來，一是走高端化、定制化、藝術品的路線；另一個則是走規模化路線。在工業4.0浪潮之下，家具產業智能化工廠建設也逐漸開啟。

　　慕思在全國建了兩個工業4.0智慧工廠，一個位于浙江嘉興，另一個就在東莞厚街。

　　位于厚街鎮的床墊數字化工廠里，已基本實現自動化組裝，工人只做輔助性工作，這里每天可以生產出5000個床墊。

　　從2017年起，慕思就開啟了其睡眠產業工業4.0的探索之路。歷時三年，最大限度地實現了制造過程中的工藝數據化、生產自動化、信息自動化、物流自動化，打通從客戶下訂單到產品交付的全自動化流程。近三年，主要產品產能提升30%~60%，單品人工成本下降9%~59%，2021年產品質量合格率達到了99.56%。

　　實際上，近年來，佛山和東莞兩個制造大市早已悄悄掀起一輪制造業數字化智能化轉型升級的浪潮。在泛家居產業領域，行業龍頭的相關項目不斷落成投產，在企業積極投入智能化工廠改造的背后，政府的支持政策也在不斷加碼。

　　近年來，佛山順德的龍江鎮推進家具行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出臺龍江家具“振興十條”“扶強十條”，推動龍江家具行業向高端化發展。其中，很重要的一項舉措便是為家具企業的增資擴產騰出工業用地。

　　2021年9月18日，由廣東國為公共家具有限公司投資建設的國為智能家具生產基地項目動工，這是龍江首個落戶村改地塊的家具項目。僅僅相隔4天時間，精一智能家居產業園項目也在龍江動工，該項目占地面積約84.4畝，是龍江目前供地面積最大的家具產業項目，將投資10億元打造成為數字化、智能化的家具生態產業園，建成投產后營收將超10億元。

　　朱政臣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從去年開始，公司就有專門的團隊去推進生產端的智能化轉型。生產端的智能化、數字化是大勢所趨，一些可以批量性生產的環節，用機器代替手工，同時提高信息化程度，可以極大提高生產效率，降低生產成本。

　　據當地媒體報道，龍江近兩年累計落戶家具及配套產業項目9個，總用地面積超500畝，投資額超50億元，預計增加產值超40億元；目前在談的增資擴產家具及配套產業項目達21個，其中多家優質企業還啟動上市計劃。

　　東莞同樣在推進家具產業的工業4.0進程。厚街鎮在落實“東莞紓困27條”惠企政策的基礎上，于4月出臺了“紓困16條”，統籌160萬元的專項獎勵資金，鼓勵企業加大研發投入，支持企業數字化轉型。對研發投入年度增量超過100萬元的規上企業，按研發投入增量的1%最高可獲得50萬元補助資金；對傳統行業中的產業數字化轉型標桿企業一次性給予10萬元的獎勵。

　　此外，厚街鎮降低重點優質企業增資擴產項目的準入門檻，強化用地保障，爭取優先配置用地指標。同時深入實施“拓空間”戰略，全力扶持“工改工”類城市更新項目。

　　東莞名家具俱樂部青年企業家委員會會長、東莞市創域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林國榮在接受第一財經采訪時表示，從東莞家具的未來發展趨勢來看，企業要轉型升級有高端化、全案化、標準化、數字化四個方面，其中數字化是未來每個企業不得不去面對的問題，如果企業專注微笑曲線高附加值的兩端，總部在珠三角，市場在全國甚至全球，但生產環節要外遷的話，實現統籌肯定是要通過數字化手段的，這是未來大勢所趨。

　　合作分工

　　“作為廣東兩大制造業重鎮，佛山、東莞泛家居產業發展基礎均非常強，佛莞兩城均形成了相應的泛家居產業鏈條，打通上下游企業，具備一定的行業影響力。作為大灣區的兩個新一線城市，兩地在家居產業常被相提并論，但實際上兩者在產業鏈條里的發展優勢各有千秋。”戴德梁行廣州商業地產部助理董事孫斌向第一財經分析。

　　改革開放以后，佛山圍繞“家”孕育出涵蓋陶瓷、家具、地板、金屬材料、紡織、五金、電氣等細分行業的泛家居產業，是佛山村鎮工業土地上最早崛起的產業之一。

　　佛山市“十四五”規劃明確，堅持以智能家電、家具、陶瓷、建材、綠色照明、高端紡織等領域為重點，延伸發展工業設計、電子商務等泛家居產業服務配套，提升泛家居產業數字化、智能化、綠色化、高端化、個性化發展水平，推動佛山家居名鎮、建陶小鎮、織夢小鎮加快建設，鞏固提升佛山泛家居產業集群在國際國內的知名度和市場份額。

　　今年，厚街鎮和大嶺山鎮被認定為“東莞市家具產業集群核心區”。目前東莞市工信局已向7個“優勢傳統產業集群核心區”分別撥付了首期資金1000萬元。

　　厚街鎮也配套出資1000萬元，從家具產業集群化、高端化、品牌化、數字化、綠色化等方向加大扶持力度，高標準建設家具產業集群核心區。官方資料顯示，厚街鎮規模以上家具企業有62家，家具相關企業超過1000家。

　　孫斌表示，佛山的核心競爭力集中在上游與中游，規模龐大，產能也很強。而東莞則更聚焦于品牌力，核心競爭力主要體現在高附加值端口，成為知名品牌云集、高端產品集聚、產業鏈完整并且具備展貿聯動特色的全球家居中心。

　　同樣，林國榮認為，佛莞泛家居產業形成了很好的優勢互補。一方面，佛山明顯的優勢是產業鏈齊全，包括建材、家具、家電，東莞則更專注于家具領域，這是分工上的互補。另一方面，佛山由于產業鏈豐富，工廠之間會有明顯分工，有較強的成本優勢，而東莞家具有40多年的發展底蘊，加上展會的帶動，在國內品牌的發展上處于全國領先地位，企業研發投入的力度也較大，兩個城市在成本和研發上可以取長補短。

　　提及佛莞兩城的合作潛力，林國榮表示，第一是要維持原有的產業鏈優勢，第二是可以更多探討如何抓住微笑曲線的兩端，珠三角的生產成本越來越高，因此成本優勢在未來會變弱，設計研發和市場會變成泛家居產業的制高點。

　　實際上，珠三角各城市經過數十年來的發展融合，泛家居產業鏈早已延伸至佛莞之外。

　　以家具產業為例，根據廣東省制造業高質量發展“十四五”規劃，灣區各城各有分工：佛山依托樂從、龍江，打造中國家居商貿與創新之都、中國家具設計與制造重鎮、中國家具材料之都；東莞依托大嶺山、厚街，打造中國家具出口第一鎮、中國家具展覽貿易之都；中山依托大涌、沙溪、三鄉、東升、板芙等家具產業名鎮，打造中國紅木家具生產專業鎮、中國古典家具名鎮、中國辦公家具重鎮；江門依托江海、新會、臺山，打造中國傳統家具專業鎮、中國古典家具之都；惠州依托惠陽、博羅、惠城、仲愷等市，建設示范性智能定制家居融合創新園區，加快家具產業轉型升級。